身體在關係中安放:覺察、專注與回應

文/楊悅

因為移動,身體所處的空間開始改變;因為與他者接觸,身體當下不再純粹作為一個肉身。當我們進入新的環境,無論是身體感知上的變化,還是人際關係的重新建立,如何安放自己成為了一個持續不斷的課題。

身體如何安放?它似乎理所當然地存在於各種場合,但當我們開始有意識地思考它的處境,便會發現這種「存在」並非自然而然,而是與環境、他者、物件的關係不斷形塑的結果,它存在於與人與人、人與空間、人與物件的關係中,這些關係的建立,依賴的是專注與回應。

身體的安放並不僅僅關乎生理適應,而是如何在不同的關係中找到自己的位置。這包含了對環境的覺察、與他人的專注互動,以及對變動的即時回應。當我們意識到自身的存在不只是個體性的,而是與空間、與人群、與社會文化交織而成,安放便不再是靜態的狀態,而是一種持續的協商與選擇。

覺察:身體如何在空間中存在

覺察意味著意識到身體的存在方式,並理解它如何與環境互動。當我們從一個熟悉的地方移動到陌生的環境,身體會立即感受到變化,無論是氣溫、濕度,還是空間感與人的距離。在這些變化中,身體如何適應、感知,甚至回應環境條件?

例如,從臺灣前往西澳柏斯,需經過新加坡轉機,再度搭乘航班落地柏斯。二月的北半球正值冬季,新加坡一年如夏,柏斯正準備從晚夏進入初秋,會在二十四小時內,身體經歷了高空飛行、氣候轉換,以及地理與文化環境的改變。雖然出發地與目的地沒有時差,然而,身體仍然需要時間去適應不同的空氣濕度、陽光角度,以及周遭人群的步調。這些細節影響著身體的感受,也決定了我們如何在空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。

在劇場訓練中,許多練習也是基於這種對環境的覺察。例如,在場域中行走,並非只是移動,而是讓身體感知地面質地、空間結構,甚至回應周圍的聲音與氣流。這些細微的感知,讓身體得以更精確地安放在空間中,成為一個主動與環境對話的存在。

專注:在關係中確立自身

身體的安放不僅僅關乎與環境的關係,更涉及與他人的互動。當我們進入一個群體,我們的身體立刻被置入一張看不見的網絡之中——我們與他人的距離、眼神交流的方式、彼此之間的動作回應,這些都影響著我們如何確立自己的位置。

在參與STRUT Dance & Sidi Larbi Cherkaoui Perth Moves: Manifest Free workshops時,各個參加者進入Studio時。

專注並不只是對自身動作的掌控,而是對關係的敏銳感知。例如,目光直視與不低頭,並非只是技術性的要求,而是一種關係的確立,當我們在場域中直視對方,我們宣告了自身的存在,並且選擇與他人建立連結,這種專注不只是關於觀看與被觀看,而是關於如何讓自己的身體「主動」地成為關係中的積極角色。

此外,專注也意味著在互動中找到適當的距離。我們如何在不過度迎合與不過度疏離之間取得平衡?如何在群體中確保自己的聲音被聽見,但同時不壓迫他人?這種專注需要的是對關係的即時調整,而非單純的動作控制。

回應:在變動中找到平衡

安放自己,並不意味著找到一個固定的位置,而是在變動中學習如何即時回應。當我們進入新的環境,身體的適應並不是瞬間完成的,而是一個持續調整的過程。在這個過程中,我們需要不斷測試、觀察、回應,才能確立一種合適的存在方式。

在跨文化的場域中,回應變得更加關鍵。當語言不通、行為習慣有所不同時,我們如何透過身體語言、眼神、節奏的調整來確保溝通順暢?如何在陌生的社會規則下,找到自己的節奏,而不讓自己完全迷失在新的文化體系裡?這些都涉及身體如何在變動中保持靈活性,並且找到適合自己的安放方式。當身體進入不同文化場域時,適應的過程也涉及文化的詮釋與轉譯,來自亞洲、屬於這個世代的創作者,時常面對文化挪用的敏感課題——我們如何安放自身經驗,而不讓其淪為刻板印象或被簡化為「異域風格」?這也是身體安放在文化脈絡中的一種回應。接觸不同的身體訓練系統後,創作者可以融會貫通成自己的創作方式,但是如何「安放」自己與更新後的自己,在現今強調多元的創作空間中,理解並尊重彼此的背景與脈絡是非常重要的。但是,情況往往會隨著不同地區、文化及世代間的創作者所關注的重點有所不同,也被選擇了不同的「安放」方式。

Perth街景之一

安放不是靜止,而是動態的平衡

「安放」並非尋找一個靜止不變的位置,而是學習如何在持續的變動中找到平衡。當我們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是如何與環境互動、如何在關係中確立自身、如何回應變化時,我們便能夠在各種處境中找到適當的安放方式。

這並不意味著每一次的安放都是順利的,或者每一次的適應都是無縫的。相反地,它是一種允許——允許自己經歷不適應,允許自己在新的關係中重新調整,允許自己在變動中不斷尋找新的可能性。

當我們帶著這種覺察、專注與回應的意識行動時,身體便不再只是被動地接受變化,而是成為積極塑造自身處境的存在。在這樣的過程中,真正的安放,並不是找到一個靜止的歸屬,而是讓自己在流動之中,仍然能夠說:「我在這裡。」